211进厂打零工、985月薪5500,应届生和企业都喊“亏”
2023年,高校毕业生达到1158万人,而一年前,这个数字才首次破千万。
有媒体报道,为了缓解就业压力,不少高校扩大了科研助理的招聘规模,已有20万毕业生进入这个“缓冲地带”。
无缘高校的应届毕业生则要被迫进入越来越“卷”的就业市场。
有人为了简历好看,花几万元付费实习;有人“全国巡面”,在各个城市海投海面;有人另辟蹊径,离开大城市回乡创业。一边是望眼欲穿的应届生,另一边却是不愿敞开大门的企业方。某大厂去年秋招给出8000个名额,今年只剩3000,其中还有2000是实习生转正……
过去,企业招聘应届生的核心动力是薪资低、更忠诚,而如今,经济下行让同等水平的社招薪资降低、更具性价比,社交网络又让应届生学会了和企业制衡的手段,不谈“忠诚”只谈福利,谁也别想和应届生打“感情牌”。
需求萎缩,供给增加,《牛客2023春季校园招聘白皮书》显示,54.8%的2023届学生认为求职难度达最高分5。
本期显微故事讲述新一届“史上最难校招季”的招聘故事,无解的症结在于,无论应届生,还是企业方,他们都觉得“自己吃亏了”。
以下是他们的真实故事:
01 我在电子厂打零工,不好意思说自己是211毕业
李萌 苏州 某211大学应届生
6月份毕业后,我一直“应届”到现在,没有正式进入任何公司。
原因很简单,无论是在国考还是联考中,应届生岗位的竞争压力都要比社招岗位小很多。
直到今年招考后,我才意识到情况有变,我这个专业的岗位分数比去年整整高了6分——这意味着,在一张100多道题的卷子里,要多做对12题。
我老家不在苏州,毕业后我是租房考公的。今年8月,因为实在扛不住经济压力,我开始写简历投公司,打算先赚点房租,再继续参加考试。
每天投完简历,我就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跟HR解释,让公司不要给我缴纳社保,以保留应届生身份。
哪怕省考已经不认2023年应届生身份,但其他考试还认。
我能想到HR的反应,“所以你是不打算长期在公司工作的对吗,只是作为考公的短期过渡?”或许我会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来。
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投完简历半个多月,一个邀请我面试的电话都没有。我的期望薪资已经一降再降,是我的简历太空了吗,还是专业不够符合市场需求?我想过很难,但没想到会没有任何回应。
微信和支付宝里的余额一天比一天少,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回老家了。
我有点慌张,村里对“无业青年”的态度并不友好,村民们会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闲逛的毕业大学生。
实在没办法,我向房东坦白了经济的窘况。房东很照顾我,介绍我去工厂做零工。
苏州遍地是这样的电子厂:流水线一眼望不到头,我站立的地方只是零部件流水线的其中一环。
这一刻,我才理解了为什么别人都说打工人都是社会中的一颗“螺丝钉”,可不是嘛,一个人只能钉一个位置。
因为是零工,过了一个多月,公司就不让做了,从工位上拔出来,这里再装进一个新螺丝。
我又去了一家快递站,分装快递包裹,大热天闷热得发狂。断断续续,做了不下十个工种。
其实这些兼职的工资不算低,时薪大部分超过十五元。累是累点,至少不用考申论和逻辑题,我笑着自嘲。
在厂里上班时,有个跟我年龄大小差不多的女生问我,有没有上过学?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她,我不仅上过,还是个211。
02 月薪5500招985应届生,老板让我开掉高薪资老员工
Linda 苏州广告公司HR
老板有“名校情结”,他非常热衷于招聘211、985名校的学生,但因为我们公司规模不大,给出的薪水远远比不上隔壁的上海。
所以,往年招聘只有零星几个西北地区211应届生愿意投递简历,更不要说985了。
但是今年的就业形势众所周知,八月,国家暂停发布青年失业率数据,岗位池子里僧多粥少。
我们公司HR的工作比去年轻松多了,邮箱里收到的简历一天比一天多。
往年,我们邮箱每周只能收到十几份简历;现在,我们每周都能收到四五十份。
这些简历中,有资深文案、有策划经理、有内容总监,还有好几个上海知名广告公司的员工,水平和经验都非常不错。
而我们在招的岗位,老板只要应届生,给出的薪资是:5500元。
在苏州,这个薪资水平大约只够租房吃喝,剩不下什么钱。我也打电话问过这些资深老炮儿。他们大多人到中年,要么被裁员,要么离开了上海,在苏州安家落户,想找个离家近的岗位。
当被问及是否接受这个薪资时,他们都说可以接受。
虽然我心里窃喜,因为这意味着同样的钱能招到比往年更优秀的人,但是在挂掉电话后,我又开始难受。
大家怎么都变成了这样?
我们老板审时度势提高了招聘要求。非应届生不要,非985不要,女的不要,非文科专业不要。最终,我从一沓简历中,挑了一个吉大的应届生。
老板笑着跟我说,吉大是他高考时梦寐以求的学校。小伙子也特别卖力,虽然刚毕业,但是文案写得特别好,远胜我们公司现在的几个文案。
如果是在前几年,他的身价可不止5千,可能要万字出头。
老板一个劲地夸我挖到了宝,承诺年底要给HR部门发奖金。紧接着,给我们下达了一个任务:他让我们想办法低成本地把公司的文案老员工开掉。
03 9000月薪让我头也不回,考研、进大厂就是为了搞钱
24岁 小范 广州应届生
我终于穿上了硕士学位服。许多人说法学专业是个“坑”,跳进去之后就只有三种职业选择:公务员、律师、法务。
但我既没有考上公务员,也不打算做律师、法务。
2016年,我高中毕业了。此前一向成绩稳坐年级第一,却在高考面前败北,无奈选择了家门口的一所二本师范院校读法学。
尽管成绩优异,奖学金拿到手软,但我再也摘不掉“高考失利”、“二本法学生”的标签。
2020年,我成功通过法考。我想过做律师,但在这个行业中,学生蜕变为执业律师所需时长多长是不确定的。成为实习律师意味着,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过着经济窘迫的生活,我没法接受。
好不容易读了这么多年书,就是要“搞钱”来赢得些许自由权。
2021年我选择考研,目标是国内一所985院校的法学专业。那年,这个专业方向有21人进入复试,最终录取17人。我的初试成绩是并列第19名,复试成功逆袭。
毕业前,我在广州面试了一家公司的法务岗位,对方要求英语口语流畅、笔译出众,薪资待遇是每月9000元。
面试现场,我对面试官表示自己可以胜任,等到面试结束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我看来,一线城市的985硕士生,还被要求英语口译、笔译能力均优,与每月9000元的薪资待遇简直不成正比。
最终我通过了校招,进入了国内一家汽车行业的龙头公司,岗位是“招投标工程师”。
选择这个岗位的原因是,想在法律行业“混得开”,社会关系必须要广泛,而招投标工程师正好可以让我更多结识人脉,为以后转行打下基础。
实话说,我对公司没有任何感情,是它用超过21万元的年薪打动了我。
这个数字,比我两年前“双非法本”的身份高出一倍有余。班里近三分之一的同学相继选定这家公司,这更使我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读了这么多年书终于爬上岸,我大呼:学历是真的有用,有钱的感觉真好。
04 应届生最难搞,没能力、不肯干,提仲裁最勤奋
Wendy 广州创业公司老板 35岁
2020年初,Wendy在市郊租了一块厂房,做起厨具制造的生意,出口到欧美。公司离市区比较远,招业务员一直是Wendy的心病。
她从2022年底开始招外贸业务员,3000元底薪加提成。但咨询的人少之又少。有经验的人聊过后,发现地址远,工资低,最后不了了之。直到春节前,她还是一个人都没捞着。
年后,Wendy把工资提到5000元,还把招聘的范围扩大到应届生。消息放出去一周,终于有人上门了,是两个应届生,汕头大学商务英语系同一个班的,一个身材高挑,叫林敏,另一个个子矮些,叫鲁筠筠。
当Wendy问他们有什么问题想知道时,林敏毫不客气地问了很多,例如,公司的培训是怎么样的;有没晋升机会;包不包食宿;加班怎么算;5000的工资结构是怎样……
一听就是参加很多宣讲会的选手。把大公司有的福利流程对标问了个遍。
虽面试的人不多,但Wendy印象中的应届生大多羞涩胆小,没想到遇着一个直接大胆的,这让她有些惊喜。
这正好符合业务员的职业特质。
为了留下这两个好苗子,Wendy使出浑身解数,为她们提供了一些公司本没有的福利待遇。
承诺他们包吃住(1500元/月的两房公寓,18元/天餐补),如果过试用期社保公司全包(个人部分也是公司出),当场就告知两人被录用的结果,面试结束Wendy还带他们参观了办公区。
两个小姑娘从汕头来广州碰运气,借住亲戚家。面试过几家企业,这是她们第一次拿到Offer。两天后,搬完家她们便入职了,Wendy像带教师傅一样,为她们做岗前培训,手把手帮她们复盘客户情况。
结果,两个月过去了,两个小姑娘一张单也没出,请了三次假回学校办事,其中一次还是Wendy发现她们没上班,打电话问才知道这事。
本以为的潜力股,没有等来惊喜,Wendy每次见到她们不投入的样子,恨得牙痒痒。找她们谈话,她们就拿开单难,需要时间学习来搪塞。最重要的是,按照业务员的规矩,两个月没出单是要淘汰的。
第三个月初,Wendy把她们一个个叫到办公室,通知她们解雇的消息。
林敏反应有点激烈,说道:“入职的时候你也没说有这样的淘汰机制,制度也没写,现在就要我们走?我们也需要时间找工作,手续可以明天办,但我们想住到这个月底再搬。”
Wendy跟她们也处出了感情,便答应了。第二天9点,前台文员为她们办理好离职手续,工资也一并结算。半个小时过去,她们离开了办公室。
Wendy以为这事结束了。
月底,Wendy收到林敏的微信,“老板,你这样做是不对的,明显属于无故辞退。而且入职的时候你让我们签了竞业协议,但你没有按照协议履行,我要提起仲裁,我们法庭上见。”
Wendy看到短信,脑袋一团浆糊。第一次创业,规章制度都不完善,如果要仲裁,她的胜率不大。但她自认为没有对不起员工的地方,反而给两个小姑娘提供了不错的待遇。
Wendy有点后悔了,她说,或许自己该招一些更有经验的业务员,没有应届生这么“麻烦”。
(为保护采访对象隐私,本文均采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