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互联网大厂开始“降本增笑”

  现如今，降本增效正在越发频繁地被摆上台面，裁员、裁业务、裁福利，是为了降本，加班、加任务、加指标，是为了增效。在“勒紧腰带过日子”的共识下，一切不该花的钱不花，人效是裁出来的，利润是抠出来的，“裁员”就等于“广进”。

  但是，更低的成本和更高的效益，本身就是矛盾的，当对两者的追求到了极致，便催生出诸如“取下一半灯管省电”“把公司搬进山里逼员工离职”等职场奇葩故事。更糟糕的是，某些不该省的钱省了，反而闹出更大的麻烦，花了更多的钱，才是真正让人看了笑话。

  当“降本增效”变成“降本增笑”，一幕幕闹剧汇集成一部时代的悲喜剧，身在其中的打工人们却笑不出来：在那些最惨烈、最荒唐、最极致的降本故事里，我们都能看到自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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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荒唐的“降本增笑”

  为了裁员，将公司搬进秦岭山区

  提起降本增效，许多人会将这个词直接和裁员挂钩，毕竟一家公司最大的成本就是人力支出，裁员见效最快，假如还能做到裁员不给补偿，HR的工作就做到了极致。

  在调岗、降薪等常见的变相裁员手段面前，某些公司为逃避裁员补偿的方式则是映证了2023年的一句流行语——“精神状态十分美妙”。

  一位西安的网友发布视频称，2023年10月19日周四，自己就职的某品牌策划公司突然告知所有员工，要将办公地点从西安的CBD区域搬迁至秦岭脚下的一个村子，并要求所有员工在下周一早上9点准时打卡上班。

  地图显示，该村子距离峪口3公里，已经进入了秦岭山麓范围内，有网友评论：“秦岭也没想到，自己除了做南北分界线，还有裁员功能。”

  ▲ 该公司新工作地点所在山区。图 / 百度地图

  发布视频的网友在上游新闻采访时表示，自己开车还稍微好一点，没车的同事只能乘坐一辆3小时一趟的公交车，还需步行3公里，走30多分钟山间村道才能到达办公室，单程通勤时间差不多2个小时，如果从最近的地铁站打车也要花五六十元，而且公司明确告知无任何通勤补助。

  在员工提出质疑后，公司行政答复，要坚持不了，接受不了，可以结算9、10月份工资，大家好聚好散，留下来的可能要根据回款情况来发工资。为此20多人的公司有14人签署了离职协议。

  但紧接着，离职4天后该曝料人从前同事那里得知，公司又搬回了城里，还在网上开始了招聘，他因此感到十分气愤，“如果不用这种方式的话，大家都是辞退或其它，就会按正常去要求N+1的补偿”。

  当然，公司自有一番说辞，一位负责人接受采访时承认10月份确实把公司搬到了“山里”，但不可能长期在山里办公，“因为CBD那边租金很贵，刚好到期了，新的办公室正在装修”，他表示下半年公司经营比较困难，可一直没有拖欠过工资，只是暂时过渡一周，原本希望大家患难与共，没想到很多人提出了离职，还把事情发到了网上。

  曝料人对此说法进行了否认，称当时沟通的是在山里的办公周期可能非常长，到明年都不一定。办公室位于一栋农民自住房的二楼，一楼是村民夫妻居住，十几人要挤在二楼上班。离职后，自己还发现社保是在工作一年之后才买的，而且一些绩效、加班费、带薪年假都没有计算，已经和几名同事一起向当地劳动仲裁部门提出了仲裁要求。

  打工人被迫用法律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公司负责人也表示感到有些委屈，因为这次曝料给公司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和损失，“现在我都想维权，但被律师劝住了，我还想起诉他们旷工，因为工资预支是到10月底的，结果剩下那几天你就不来了，工作交接得一塌糊涂”。

  这边是双方撕扯不断，那边是关于裁员的“地狱笑话”永不停歇。

  2023年底，先后传出大规模裁员的还有网易和喜马拉雅，网传网易将重点裁撤网易传媒及游戏部门，喜马拉雅则将裁员30%。对此两家均予以否认，称为正常的组织调整、人员流动，公司仍在持续招聘。不过在新年将至的关头传出裁员消息，也让不少人发出感慨，“这是主打谁也别想过好这个年”。

  在裁员风波不断的2023年，还有网友为各互联网大厂总结了独具特色的裁员话术：“阿里要输出人才，京东要拿兄弟开刀，B站送你毕业，腾讯是结构性优化、战略性调整，华为则是激励你放弃平庸。”

  02

  最极致的“降本增笑”

  二手制冰机、两面用纸、剪断灯管

  除了减少用人成本，为了降本增效，不少公司也在日常支出、员工福利上下了功夫，也闹出了不少笑话。2023年11月初，网易与雀巢公司，就为了一台二手制冰机差点对峙法庭。

  ▲ 引发争议的二手制冰机。图 / 小红书截图

  起因是，网易员工发现，公司的一台制冰机上面贴着腾讯的logo，故向公司举报，这台机器是二手货。这件小事，催生出“制冰机很惨，在鹅厂被裁，雀巢猎头造假隐瞒履历，推荐给猪厂入职”的调侃。

  第二天，网易招聘就发了声明，追究到了雀巢身上，称雀巢咖啡及其代理商在未提前告知情况下，向网易提供二手制冰机，网易对此“履历瞒报”行为不齿也不忍，已将涉事制冰机及其配套材料停职取证，并交由第三方机构检测，一旦发现任何问题，将向相关部门进行投诉，并保留起诉雀巢咖啡一级代理商及相关责任方的权利。

  ▲ 网易对二手制冰机事件的回应。图 / 网易招聘

  你网易从哪买的制冰机，关我雀巢什么事，我可不背这个锅。雀巢回应称：“经初步查证，此次事件中提及的制冰机并非由雀巢生产或提供。”网易对这个回应并不满意，认为“雀巢作为其一级代理商的监管方，应明确承担起相关安全风险管控责任，并对其违规行为予以处罚或公示，而非将责任转嫁或推卸给一级代理商”。

  最终，事情发展至网易向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发函，举报雀巢及其代理公司向网易等客户提供的二手制冰机等存在重大食品安全隐患问题。

  二手制冰机的身份谜团闹得沸沸扬扬，或许也与过去一年网易在细微之处的降本增效有关，大厂的低价食堂、免费零食水果一直被视作员工福利的一部分，但网传在2023年8月末，网易广州发出一封内部邮件，通知餐补由月初统一发放800元改为按日发放，且发放规则与考勤挂钩，若前一天无园区打卡记录，则第二天不予发放餐补(补签无效)。

  随之而来的是员工的各种吐槽，办公区零食货架撤了，自动贩卖机减了，空调温度改了，就连纸巾也从一月一包调整为两月一包。

  即便是被称为“宇宙厂”的字节跳动，也没有放过在细节上减少成本的机会，一位重庆字节的员工在社交平台上发帖称，公司饮料价格调整，再无饮品打折优惠。而在今年年初，字节跳动又传出了春节红包相对往年打对折，不同级别员工依次减半的消息。

  在各种抠抠搜搜缩减成本面前，只有美团员工无动于衷。美团在互联网上被调侃为“开水团”，员工之间流传着一个梗——公司福利相对其他互联网大厂较少，其中最显著的福利就是白开水。美团素来有勤俭节约的公司文化，一位曾在宣传部门就职的员工吐槽：“知道为什么美团在降本增效中隐身了吗?因为根本降无可降。”刚入职时，她曾连续被行政“痛心疾首”地提醒过几次，“办公纸要两面重复使用啊!”

  缩减福利和办公用品，属于正常操作，而最极致的“降本增笑”往往还是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生。一位四川的网友吐槽，大厂裁减福利还属正常，自己所在的公司为了降本增效，已经裁掉了保洁阿姨，由员工轮流搞卫生，前不久去公司，发现四根灯管又被剪掉了两根，“办公室阴暗得就像我的人生”。

  03

  最惨烈的“降本增笑”

  大厂的崩溃，就是一串代码的事

  2023年11月，随气温一起降至冰点的，恐怕还有阿里云和滴滴员工的心情。

  11月12日傍晚，阿里云突发故障，导致其全产品线接连无法正常访问，一时间“阿里云盘崩了”“闲鱼崩了”“钉钉崩了”“淘宝又崩了”等话题占据了小半个微博热搜榜。这是阿里云时隔一年之后，又一次“史诗级崩盘”，有网友调侃道：“忽然之间饿了么不能点外卖，淘宝看不了，打开电视TVbox看不了4K源，一瞬间以为末日来临。”

  ▲ 阿里系多个App“崩了”登上热搜。图 / 微博

  根据阿里云公布的时间线，此次故障问题的处理时长达3个小时，对于故障的原因，阿里云仅给出短短数字回应：“与某个底层服务组件有关。”而在11月27日，上一次故障还没有善后完毕，新的故障又发生了，当日09:16起，阿里云监控发现若干区域的数据库产品的控制台和OpenAPI访问出现异常，持续时间约2小时。

  就在同一天，“滴滴崩了”也登上了热搜，乘客无法叫到车，司机无法接单，或接单后导航无法使用，找不到乘客，到达终点无法结账，青桔单车无法锁车，也由此催生了“抢修人员也打不到车，无法及时到达工作岗位，导致修复延误”的笑话。

  为此滴滴出行在两天内进行了三次道歉，并公布事故起因是“底层系统软件发生故障”，有媒体根据滴滴出行此前公布的2023年第三季度财报估算，此次故障或将使滴滴损失过千万的订单量和超4亿成交额。

  后来，阿里云和滴滴又为故障事件赔付了不少代金券，据业内人士估算，阿里云赔付可能超过1亿元，而滴滴给每个用户赔10元代金券，总金额可能高达数十亿。

  这一年里，崩溃的也不止阿里和滴滴，腾讯视频、语雀、B站等都发生过规模不一的宕机事件，而对于互联网行业接连发生的罕见大型技术故障，不少业内人士都认为与各公司强力推行的降本增效存在关联，比如经常被第一时间砍掉的运维团队人手不足、熟悉底层代码的老员工被裁，或是单纯的人心浮动导致的工作疏漏。

  阿里云则是先在2023年3月经历了“一拆六”的剧烈变革，从阿里巴巴集团脱离出来成为自负盈亏的独立业务集团，又在5月底传出裁员7%的消息，对此阿里云并未否认，回应称“是正常的组织岗位和人员优化”。

  ▲ 2023年5月，阿里巴巴回应裁员传闻。图 / 微博截图

  两次故障后，社交平台上出现了一个新名词——“防御性编程”，指为防开“猿”节流，故意将代码写得很烂，万一被裁，确保留下的代码不可维护。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在35岁年龄门槛越发严苛的当下，却引起了不少职场人士的共鸣。

  很难说过去一年互联网行业的裁员、动荡、调整，接连不断地技术故障是否有直接联系，但或许正如上述阿里云资深员工所说：“阿里发展了这么多年，里面总是有坑坑洼洼的地方，技术人员流失，公司变化剧烈，有些代码可能没有人维护，有一些断层。也有可能人的心态被影响，人不稳定了，代码就有风险，毕竟代码都是人写的，很多问题会慢慢暴露出来。”

  04

  最可怕的“降本增笑”

  AI来袭，打工人会被取代吗?

  回顾2023年各大企业的降本增效，最大的变化恐怕是AI来袭。

  2023年7月，网易总裁丁磊在浙江全省平台经济高质量发展大会上，直言AI发展的意义是历史性的，不亚于人类第二次发明火，为了应对这一百年不遇的机遇，网易近三年研发总投入超过400亿，在AI+教育、AI+游戏等多个领域进行了探索。

  2023年底，网易互娱AI Lab技术总监林悦也以《当技术碰撞艺术：基于AI的美术资源生产》为主题发表演讲，他说道：“游戏行业发展了这么久，已经形成了一套非常成熟的工业化流程，而我们AI Lab，主要是基于AI的技术，希望加速工业化的流程，实现降本增效，让生产美术资源更加地高效。”

  林悦表示，常见美术资产的制作过程要经历原画设计，然后由建模师制作模型，由绑定师架设骨架、蒙皮，再交由动画师制作动画资源，“整个生产过程其实非常类似工业流水线，一环套一环。每一款成品游戏的美术资源，都是由大量美术劳动力堆起来的”。

  而由于AI深度参与游戏工业化生产，网易的年底裁员涉及部分游戏员工，也就不再稀奇。

  实际上，网易并不是唯一一家提出要使用AI降本增效的公司，巨人网络董事长史玉柱就曾公开表示，目前旗下几乎所有游戏项目都使用人工智能进行研发。也有消息称，在2023年底喜马拉雅的内部业务会上，喜马拉雅联席CEO陈小雨公开表示，喜马拉雅以后不怎么用运营和产品，要求未来App“主要靠AI”。

  目前受AI技术影响最大的恐怕是客服行业，据每日人物此前曾写过，早在几年前，阿里就开始不断“增效”，客服主管从管人渐渐变成管机器人。

  “客服对任何一家公司来说都是成本重心，但这个工种很难给公司创造收入和价值。”一位在阿里巴巴客服线工作了3年多的员工表示，最开始部门一线客服和主管均完备齐整，后来部门被打散，人数变得愈发精简，最后一线客服已经外包给第三方团队，或找线上兼职。而他曾经的客服主管已在阿里工作了18年，也在2023年被裁员。

  客服只是最基础的工作，但未来受AI影响的职业可不仅仅是最容易被取代的客服。在麦肯锡发布的一份题为《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经济潜力》的研究报告中，分析师们通过对47个国家及地区的850种职业(全球80%以上劳动人口)进行研究，得出AI取代人类工作的时间，被大幅提前了10年，在2030年至2060年间，50%的职业将逐步被AI取代，而其中高薪、高学历的脑力劳动者受到的冲击最大。

  “生成式AI增加了技术自动化的潜力，而往往高教育水平的职业中对技术自动化的需求最多。另一种解释是，多年来学位证书被视为一种技能指标，而这将受到生成式AI的挑战，生成式人工智能仍然可以被描述为对技能有偏好的技术变革，但对技能的需求更加细致。”

  在AI来袭的大浪潮下，打工人将面临最为可怕的降本增效，假如有一天彻底被AI取代，是福是祸，是喜是忧，也许每个人都要提前有个心理准备。